母亲在云端微笑 —— 专访陈瑞献

母亲在云端微笑 ── 专访陈瑞献

(本文由新加坡《联合早报》供稿)


 

  把旧牌坊迁到南大校门,才能真正把南大的历史包袱御下来,有智慧和象征意义的,真正把新旧南大的历史衔接起来,让一座历史建筑重新发出生命力,世世代代感召著莘莘学子。

问:瑞献,根据有关你的资料,你44岁时就已入选成为法兰西艺术研究院的驻外院士,至今还是这家有300多年历史、地位崇高的艺术机构研究机构中唯一的东南亚艺术家。今年初,你又荣获世界经济论坛水晶奖。从水晶奖得奖人有三分之一同是诺贝尔奖得主这点,可见这个奖项是全球最高荣誉之一。你著作中的言论显示,学术衔头并不是你的追求,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接受南洋理工大学授予的名誉博士荣衔?

答:1968年从南大毕业后,我到法国驻新大使馆工作,当时的文化官 P. Guillemard 要给我一份奖学金到法国继续深造。但大使 M. Flory 却百般挽留。我的第一部诗集《巨人》刚在那年出版,几经考虑,我决定以艺术为终生的追求。小说家卡夫卡考获法学博士学位,诗人索列斯库考得哲学博士学位,尽管他们在学术上也有大成,但他们都像其他大创作家那样,不用学术衔。你看,“毕加索博士”听起来多么别扭!接受南大这项荣誉,是我对徐冠林校长塑造新南大的远大抱负和使命的支持。

问:徐校长说,“重建新南大”是他在南洋理工大学的工作重点之一,除了在2005年争取为南大复名,他也将设立人文学院,重建一个高水平中文系,把南大创校的精神重新培养出来。你如何看待他这番抱负?

答:先说复名。我曾经说过:“南大是我的母亲,她已经死了。”这是不争的史实。如果只是把“理工”两字去掉,来表示这是同一家大学,那毫无意义。但是,如果新南大由于地缘,乃至血缘的关系要跟旧南大的历史汇源,这不但可行,而且可嘉。如何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这是真实的呢?我的希望是:

1、恢复陈六使先生的身份与尊严
2、把旧南大牌坊迁到新校门
3、重办南大的旗舰学系中文系
4、恢复南大的人文风气
5、复名

这一来,我相信旧南大同学会擦干眼泪,看见他们的母亲在云端微笑。相信我的希望会符合徐校长的大方向。

问:你提的这5项行动,除了迁移旧南大牌坊,其他4项,徐校长都在积极进行中。你可以谈谈为什么迁移牌坊有它的重要性?

搬迁牌坊的意义

答:为什么要把旧牌坊迁到新南大校门?理由是:这样做,才能真正把南大的历史包袱御下来,才能毫不含糊的,有智慧和象征意义的,真正把新旧南大的历史衔接起来,让一座历史建筑重新发出生命力,世世代代感召著莘莘学子们。只有这样,这个牌坊才会垂立永久。以忠于历史的理由,让牌坊继续像孤魂野鬼那样,弃之荒郊,才是不顾历史,不爱护文物的做法。

历史文物建筑的迁移,古今中外的例子不胜枚举。例如,刻于东汉建和二年(公元148年)的伟大《石门颂》摩崖刻石,在1967年中国在石门历史现场修水库,把整大片将近2千年历史的石刻,从崖壁中割凿出来,于1970年迁至汉中市博物馆,让千千万万中外学书爱文化的人去研究、临摹、膜拜。可见问题不在于迁移,而在于用怎样的态度和方法去对待历史文物。

何况,今日的科技能保证完好的迁移,同时通过文字记载与录像,可以忠实保存这段历史。一念之迁,功在千秋。这是我心中最大的意愿,我坦诚把这个行动提出来,请徐校长考虑,也请同学们支持我的意愿。迁移牌坊的意义,与当日陈六使先生为云南园动土下锄的意义一样重大。

问:你曾经说:“目前教育制度最不足之处是对人文的轻视,以及心灵引导的完全缺失。长此下去,人可能被训练成机器人,也未可知。”你怎样看待南大将设立人文学院?

设立人文学院的意义

答:我认为这是徐校长最了不起的举措。这让我再次体会中国大教育家,武汉大学前校长陈道玉教授,跟我提起他想在中国创立东方哲学大学的理念,并且要我襄助,叫我肃然起敬的心情。科学与人文是求真求知的两种方法。方法虽然不同,但是就灵感的发生而言,两者的新发现都脱离不了直观。因为探究已知,可用智力,探究未知,只能靠直观。居里夫人一次在梦中找到3年无法解答的数学问题的答案,这跟柯尔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在梦中写出名诗《忽必烈汉》(Kublai Khan)的情况,并无二致。量子力学之父普朗克(Max Planck),在《物理哲学》中写道:“科学意味着向一个目标作无休止的努力和不间断的进展。这个目标,诗的直观可以领会,却不是智力可以完全理解。”科学与人文兼顾,人类求真知才不会失衡。新南大将是孕育大诗人、大学人、大科学家的摇篮。

问:谈南大,必定谈到“南大精神”。它是自强不息、自力更生、力争上游、热爱文化的精神。请你也谈谈“南大精神”。

答:“南大精神”是一种盛大刚直的正气与节操,也就是孟子说的“浩然之气”,一种正义凛然的精神状态。孟子说它必须以正直的方法培育修养,并且与道义相配合,才能充盈于天地之间。到了文天祥,它是天上的星辰,地上的河岳,人身上的浩然之气。陈六使先生与先辈们,便是以浩然正气创立南大。它发生在南大,所以是南大精神;发生在牛车水,便是牛车水精神;发生在抗非典的时空,便是抗非典精神。所以,南大精神是先南大而存在,并且在南大消失后,仍然是充盈于天地间的一股正气。培育修养这种正气能让一个生命立于不败之地。

问:可以谈一下你在南大的生活,以及南大学习对你的影响?

答:我在南大生活简单,穿梭在课室和宿舍之间。读书、思考、创作。我的许多重要诗篇和小说,都在南大完成。当时的南大,环境动荡不安, 但是,我因为没有被吓倒,反而觉得那是个明代陈继儒笔下的“佳思忽来,书能下酒;侠情一往,云可赠人”的好地方。

问:你是第一位杰出南大校友获得这项殊荣。到9月初旬毕业典礼举行的时候,你将回到母校校园,接受这项殊荣,你心中有什么感想?

答:这将是我毕业后35年来,第一次回到云南园。青驹别易,一晃35年。今年初,在获颁水晶奖时,我还收到国立大学注册处为嘉奖杰出校友寄来的贺函,可见我实际上得等到2005年南大复名后,才能真正脱离“学术吉卜赛人”的身份和命运。然而我提早回来了,这是荣归啊!我要特别感谢徐冠林校长对我的厚爱,副校长林文钦教授、陈丁琦副教授、陈企业副教授的关心,要不是他们的一再坚持鼓励,我一时不可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