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谊的人生经历

（本文为4月9日于隆雪中华大会堂主办的《杨贵谊回忆录》评述暨推介礼与5月20日于印尼雅加达举行的同样活动之讲评原稿。）

　　去年初南大教育与研究基金会主席林源德同学邀我参加基金会为出版《杨贵谊回忆录》而设立的工委会，我欣然接受，并自荐愿意负责校对的工作，因为我与杨贵谊是1956年3月15日南洋大学宣告正式开学，我们是第一批入学的幸运学子。同年5月，我与贵谊被选为南大学生观察团到印尼万隆出席“亚非学生会议”开始认识，并从第二学年开始，贵谊从教育系转来经济政治系与我同班同学一直到1959年底毕业。51年的同学情谊是那么深厚，能为杨贵谊回忆录审稿，今天又受邀在这个推介礼作书评人，我感到很高兴。

　　杨贵谊这本回忆录是作者自己写自己艰苦奋斗的一生，他经历了几个朝代，第二次世界大战前英国殖民政府统治下的马来亚；日本蝗军侵占马来亚3年8个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英国殖民政府又重回统治马来亚，并在1948年实施镇压迫害人民的紧急法令；1957年8月31日马来亚宣布独立；1959年新加坡成立自治政府；1963年新加坡并入马来西亚；1965年新加坡脱离马来西亚成为独立国。

　　读这本回忆录，我感觉杨贵谊有4方面的特长：第一，他有超强的记忆力，对于他一生各个阶段各种不同的际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譬如他念小学时，同班每位同学的姓名他都记得，小学毕业典礼唱的毕业歌词，他还能一字不漏地写出来；第二，他有收藏的爱好，从他最早期自学的马来文课本，以及后来他自修所买的各种马来文、印尼文、中文书籍、杂志、刊物、报纸、剪报，他都妥善分门别类收藏。他的藏书及资料超过3万本，让曾去他家参观过的国家语文出版局局长、马来西亚国民大学的教授、国家图书馆主任都觉得太不可思议，对一位非马来人的马来文学者，单靠个人的能力和资力所收藏的某些资料竟然比官方机构还要丰富；第三，他有记录的习惯，举凡参加过什么活动，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见过什么人，所参加的各项会议、研讨会，他都有记录保存下来；第四，他有一颗热爱祖国赤诚之心，在学有所成后，他为马华、华马语言、文学和文化交流活动作出无私的奉献，从不言倦。这4项特长让他以清晰的思维和流畅的文笔写出厚达624页的回忆录。

　　现在让我来谈谈杨贵谊充满传奇的一生。

　　1931年杨贵谊出生于柔佛州大笨珍父母亲的小胶园。在入学前和在9岁进大同学校念一年级后，每天凌晨天未亮就得起身与哥哥摸黑到胶园内帮忙收胶丝、割胶。那几年的小胶工艰苦生活锻练出他以后能吃苦耐劳的坚强个性，而且与几家马来人邻居建立了友好睦邻关系，从小就有机会学讲马来话。1941年，日本蝗军侵占马来亚，他也跟着停学3年8个月。

　　小学毕业后他到新加坡中正中学念初中，2年后转到华侨中学念高中，可是不幸的事情却发生了。1950年5月31日英殖民地政府出动大批军警包围正在上课的华中校园，到每间课室去搜捕列在黑名单内的反英帝进步学生。在英殖民政府统治的年代，爱国也是一项罪行。贵谊因在宿舍内存有许多自己买的课外读物竟也被扣捕，这些书本包括《古文观止》和《阿Q正传》等，被英殖民政府用紧急法令以政治嫌疑犯无理关押在欧南监狱3个月，但却找不出任何犯罪的证据，就被押送到新山警察局，随后又莫名其妙地被关进哥打丁宜路的集中营2星期才被有条件释放限制居留在出生地笨珍。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遭到英殖民地政府的政治迫害，当年才19岁。

　　被限制居留在笨珍的期间，白天他在父母亲的咖啡店帮忙捧咖啡，因而受到一些人的白眼和冷嘲，说读了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回来捧咖啡。每天下午都得到警察局签名报到，但对一位好学和有远大志向的青年，他怎么甘于长期被限制居留在笨珍。3个月后他向警方申请要到新山念私立英校并获准，每天还是要向新山的警察局报到。在私立英校念了2年感觉那是一间学店便停学开始出来找工作。他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新山儿童商店当学徒，每月薪金50元，其中25元要拿去交房租，剩下的25元作膳食费，平均每天83分，可想而知他那时的生活是多么清苦。幸好儿童商店的余老板心地善良，知道他是位好学的青年，允许他空闲的时间在店里自学马来文和爪威文。1953年杨贵谊当年22岁还在做学徒时就专注精神开始认真自学马来文。

　　1954年朋友介绍他到新山郊区淡杯培华学校当老师，月薪100元。贵谊在念小学时就立下志愿长大后要当老师，所以他教书很投入认真，深得学生的爱戴和尊敬。但是教了10个月，警方政治部派人前来学校通知校长马上停止他的教职，这是杨贵谊人生遭到的第二次政治迫害。对于强加于他的限制居留令长达4年，经他多次极力抗争，最后终于被撤消恢复自由身，他暂时报读新山另一间私立英文学院的8号班。

　　1955年南洋大学先修班开始招收文、理科班学生，贵谊以高中一年级成绩单及英校8号班成绩报读文科班，经考试后被录取并顺利完成6个月的课程，于1956年3月15日南洋大学正式开学，他成为第一批入学的学生。在南大四年的学习环境，是贵谊这一生最丰富多姿多彩的生活，对他以后的前途与事业影响深远。

　　南大初创的第一、二年没有开办马来文课程，但同学们认为国家即将独立，民族需要互相了解和团结，都热切要学习马来文。学生会筹委会便邀请杨贵谊及2位马来文造诣好的同学林焕文与吴诸庆开办马来文夜学班义务教导同学们学习马来文。后来南大学生会正式成立了，先后出版中文、英文和马来文版的《大学论坛》，马来文版的《大学论坛》也是请这3位同学负责编辑撰稿，出版后受到马来文化界的高度评价。

　　南洋大学于1956年正式开学，到1980年被新加坡政府关闭，前后共20届，为新马社会栽培了1万2千名大学生。对于南洋大学的被关闭，新马社会热爱华文教育的各阶层人士都感到非常痛心，尤其是南大校友会更感悲愤！因为学校是为提高国民素质、为国家培育英才、百年树人的千秋大业，不论是小学、中学和大学都不应该被关闭的，包括我们这里的白小，刚才我在中华大会堂的外面看到，白小被关校迄今已2,289天，政府应尽早让白沙罗华小复校。我个人认为将南洋大学关闭是李先生从政一生中最大的败笔。前些时候有人常在谈边缘化，其实华文教育于1970年代在新加坡就被严重边缘化，并出现断层。

　　南大毕业后，杨贵谊在新加坡南洋商报做了一年记者，于1961年前往椰加达的印尼大学修读印尼语言与文学研究2年课程。1962年底回到新加坡南大母校出任现代语言学系马来文讲师，其生动的教学法极受学生的欢迎，选读马来文的学生非常踊跃。1964年底南大当局以政治理由不再续聘他，让他失去非常热爱的马来文讲师工作，带著悲慨的心情离开他亲爱的母校校园，这是他人生第3次遭到的政治迫害，从而陷入失业的困境。

　　1966年，他的一位南大好友林健生介绍他去新加坡树胶公会做秘书，想不到这一做就做了33年，直到1999年才自动要求退休，因为树胶公会的秘书职务不繁重，还有助理秘书和其他职员协助处理会务活动。公会的会所宽敞，各种设备齐全，还提供免费的午餐，理事会又非常厚待他，只要他处理好份内的工作，其余空闲的时间任他自由阅读、做研究、写文章、编词典，甚至经常批准他请假去各地出席各项马华、华马文化交流的会议、研讨会或讲座，准他请假一个月到香港校对他编纂的马华大词典，又让他到北京外语大学和北京大学担任客座教授讲课。树胶公会照发薪水给他，难怪他太太陈妙华常以羡慕的语气说树胶公会简直是给他提供一份长期的奖学金，让他把办公室当成研究室，专心做研究、搞文化和编词典，所以我建议贵谊回新加坡后应该拿一本精装本的回忆录送给新加坡树胶公会以答谢他们的厚爱。

　　杨贵谊在北京外语大学当客座教授时，将大学给他的薪金和津贴悉数捐给他的学生供出版《立交桥》马来文刊物，让学生们深受感动！正如当年他在南大念书时，在夜间为同学教导马来文也是义务的，这种奉献精神很叫人钦佩！

　　杨贵谊在超过50多年的马华、华马文学研究工作中没有得到官方或任何财团的资助，全靠他有正确的思想认识、艰苦和持之以恒的治学精神，确实令人肃然起敬！尤其编纂词典是繁重浩大的工程，需要有坚强的毅力和充沛的精力，他与夫人陈妙华志同道合，夫妻同心，正如中国人所说的爱人加同志，在漫长的20多年寂寞岁月里编纂了12部大小不同类型的马华、马华英、马华马词典，其中以马华大词典1988年修订版最为重要，共收词40064条，成为马来西亚、新加坡甚至中国要学习马来文的人不可欠缺的工具书。

　　从1980年开始，杨贵谊积极参加了许多国内、外和马来语言、文学及文化有关的活动，而且在许多研讨会上发表精辟的论文和工作报告，对马华、华马文化交流作出卓越的贡献，获得各方面的表扬。2002年5月3日马来西亚华人文化协会颁发文化奖给杨贵谊，2005年柔佛州传统基金局第5届马来文学奖将非马来作家文学奖颁给杨贵谊。

　　杨贵谊这一生虽然遭受到无数次的挫折和迫害，但他也遇到很多贵人相助，所谓好人自有好报，如新山儿童商店的余老板让他在工作空闲时可在店内自修马来文，那是他开始认真自学马来文关键性的一年。1956年在南大寄宿时，当他向派报贩沈华明说要订阅爪威文马来前锋报，他听了后惊异，一位华校生怎么看得懂爪威文报，但感于贵谊学习马来文的热诚，每天大清早特地去买一份爪威文马来前锋报送到他房间，连续4年免费派送给他阅读。1961年印尼驻新加坡大使馆官员知道他是马来亚第一位华人自费到印尼大学深造，特别关照发给外交公务签证让他在2年期间往返印尼新加坡非常方便。在漫长的购书藏书活动中，有许多热心人士包括马来西亚华人、马来人、印尼人、新加坡人和中国人送书给他。好多次带大批书籍过海关时都遇上贵人让他顺利过关。他的南大好友林健生在他失业一年多后，当他准备接受到吉隆坡星洲日报做记者的前一夜，力劝他不要长期离家在外工作，说去树胶公会做秘书对他绝对是份好工作。果然不错，一做就做了33年，他将树胶公会的办公室当成他的研究室。1954年他在新山淡杯培华学校被令停职后曾帮忙一位穷苦小学生解决升学的难题，这位小学生努力读书，从小学、中学念到会计学院毕业，后来成为事业有成的专业人士，这10多年来，他一直大力支持杨老师促进华马文化交流的活动，这位当年的穷小学生就是在座的范泉先先生。最重要的贵人就是今天的书评人国民大学的陈祖明教授，是陈教授一再劝说鼓励杨贵谊以马来文撰写回忆录，让马来社会知道有这么一位非马来人的马来文专家学者，可以说是先有了马来文版的杨贵谊回忆录，才有今天华文版的杨贵谊回忆录。

　　我国前首相敦马哈迪医生在看过马来文版的杨贵谊回忆录后写的一句评语最为贴切：“这本书所有马来西亚人都应该读，尤其是马来人。”今天出版面市的中文版杨贵谊回忆录，我也希望每位新加坡人都能读，尤其是李先生。

2007年4月9日

（陈民光是南大第一届经政系毕业生，曾经担任隆雪中华工商总会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