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了不起的自然鸟类学家, 一个高尚的灵魂

一个了不起的自然鸟类学家,
一个高尚的灵魂
(病中读《我与飞鸟》—Jack Miner & The Birds)

陈刚永


 


在重病未愈、百无聊赖、周身不舒坦的日子里,我有幸拿来《我与飞鸟》这本自传,让它伴我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除了在客厅枯寂的躺着,静听鸟语啁啾,杰克把我引领到他的家乡,加拿大广袤丰茂的荒野和森林。跟着作者的脚印,我似乎嗅到北美原始森林散发出来特有的气息;随着作者的叙述,我进一层体会到人与人、人与大地、人与动物,尤其是人与各种鸟兽飞禽相遇相知、相认相亲、相爱相敬的纯真朴实的感情,和博大心胸里所展示的湖海蓝天。我看到一片非常美丽的大自然。

作者是加拿大著名的自然学者(Naturalist)、著名的鸟类学家。家境清贫,兄弟姐妹共十人,他排行老二,只念过少许书,年纪轻轻就远离了校门,得出来相帮父亲,扛起一家生活的重担。

但清贫也能锻炼人,流汗付出,辛勤的劳动,能塑造一个少年坚毅的性格,照看他健康壮实的成长。他淳厚、他胸襟宽广。展现以林为友,以邻为伴,助人为乐,刻苦求知求真,是贯穿他一生的风格,也是他描绘人间风彩动人的一方风景。

一个饱满立体的人生,需要激情支撑。而如果想要生活得更精彩、更阳光、更有滋味、更加永恒,那么,你就必须懂得付出,理解自然,懂得拥抱周遭一切不动与跳跃的、默默无言或兴高采烈的呼唤的事事物物,真心实意地爱。我们的立传作者,杰克‧迈纳尔,自然与鸟类学家,正是这样的光辉榜样!

成年后,他落脚在加拿大南部,离伊利湖北约三哩,一个叫希金斯维尔的朴实无华、美丽清静的小镇。在近郊处他开辟了一座方圆三百亩的飞禽保护区。在保护区里,他利用地貌地泉,围筑起一座人工湖,和南方的伊利湖遥遥相对;四处更有规划——错落有序的种上桑树、野葡萄、常青的乔木。把诺大的一片荒山野地改造成水禽候鸟群聚生息、越冬繁衍的乐园。杰克自己,也从一个青年狩猎好手,逐步转向、变成国际知名的自然与鸟类学家,成为燕子、野鸭、大雁等等野生飞禽、季候鸟群的知心人、保护者和有求必应的忠实可信赖的良伴。

对西安大略州的原野森林,栖息其中的飞禽走兽,迈纳尔可说了如指掌,因为在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他的体温和汗水,而对每寸土地上各种动物,都有过他细致的观察和留神。先说说飞禽走兽吧,小如鹌鹑,大如天鹅,成员稀少的紫毛脚燕,可爱的蓝知更鸟、鹪鹩、美丽的红腹锦鸡、鸣啼清脆的草地鹨和歌鹀、在北美洲南来北往的野鸭和大雁、还有田鼠、鸟类的天敌黄鼬、硕大的麋鹿、天上飞的、地上走的,他都可以如数家珍,向你一一道来,生动有味地细说它们各自的生活习性、食物偏好,更有如野鸭的浪漫爱情、大雁的终身厮守、它们的亲情友情等等,把你深深地引进一个丰富多姿、华丽光彩、内涵幽微多层次的感情世界。可那是林林总总的野禽!他为它们设置鸟寮,他为它们提供美食,他总想方设法,用常人所欠缺的耐心和爱心,赢得它们的信任,吸引它们成帮成群的飞临保护区,他甚至可以刻意引领它们到特定的地点安家落户。在它们遇上危机,遭受伤害的时刻,总会想起他来,会九死一生地从外飞回保护区,会挪动着艰难的脚步,来到他的跟前,发声寻求他的安抚、护卫和医疗。

在我疼痛难奈中,读到这些难以置信的细节,不能不为之深深的动容。

迈纳尔十六岁的某个冬天周末傍晚,曾和哥哥特德一起出猎。之前,他俩提早完成父亲交付下来伐木围栏的工作,已把家居四周百来亩的灌木林给结结实实地围起来,于是很轻易的获得父亲的许可。那是一个令人难忘叫人兴奋不已的经历。他们准备猎野鸭,已选好了狩猎处,是距离家西南约五哩的雪松滨,位置在伊利湖的一区,湖畔生长着二十来英亩的雪松林,风景绝美。

晚餐过后,两个小伙子便迫不及待的出发了。妈妈提议给他们预备些夜宵也被他们回绝,说是影响他们轻装。此刻天色转暗,气温转寒,但他们的心仍然热乎乎的,他们知道这正是野鸭群造访伊利湖畔越冬的佳期,机不可失啊!

他们暂别了温暖的家,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逐渐曳长,挥别了渐渐隐去的从家里投射出来蕴藉的灯光。穿越森林,走了好长一段路程,终于抵达预先摆放小舟的湖畔,寻得小舟,再趟水推舟来到水浅波细的小湾。只见湖边滩地铺满细细松软干燥的黄沙,靠着湖滩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二十来亩的雪松林。衙门选择好狩猎地,即刻动手砍下针满鲜嫩的松枝,摊成厚实的睡垫,再拢集干枝枯木,团成一圈,堆将起来,点燃起一圈的篝火,然后把一路跋涉湿透的靴子除下,架在火堆旁烘干。兄弟俩挨身躺下,在散发着松叶幽香的垫铺上,一面畅谈着趣事逸闻,一面等候着鸭群的降临。

兄弟俩叨完家常,仍不见鸭群踪影,他们只有耐心地静静的躺着、候着。夜渐渐深沉下来,在伊利湖边芦荟丛东南角的上头,升起一钩新月,像一弯小船,在黑里蔚蓝的天际间,荡着荡着。当你抬头昂望,还望见满天的星斗,仿佛是深蓝色广舒无垠的绒缎里,扣上数不尽的闪亮闪亮的钻石,在寂静的湖边上,在郁绿的松树缝隙间,向你投下滢滢的清光。湖面上皱褶着涟涟波纹,泛动着新月与群星的倒影。天上是静止的清柔的、闪烁的光;水面上是泛动的、摇荡的、轻轻起舞的微芒。天上水上撑起一方宁静平和、清冷安详。在通红通红一圈篝火中不时爆响着火星。这是极其舒心叫人忘我的世界。此时,北风突起,天上飘落漫漫的雪花。没多久,就把整片沙滩、整座松林、整个大地、整个湖面都渲染成一层幽微洁白。雪花,把一方绝色的风景,换上了素裹银装,让绝静的湖光林影、月华星辉、黄沙篝火增添了九分九的冰清。奇美啊!奇丽的美、素净的美、凛冽的美啊!北风还在呼啸,雪花仍然卷天。在湖上置放的鸭囮,已蘸满了雪,粉白粉白,随着劲风浮在水面上摇晃着、漂荡着。果不其然,鸭阵来了!扑击着翅膀,一群群、一趟趟,后夥紧跟前夥,纷纷从高空滑翔而下,飞落在囮子四周。兄弟俩翻身而起,一脸激情,举起了枪……

我读着读着,忘却了染疾在身,忘却了酸软乏力,忘却了周身疼痛,忘却了不能动弹的百无聊赖。

无论是点点的港湾湖泊,无论是茫茫的湿地沼泽,无论是漫草没径的棺木莽原,无论是敝天盖日的原始森林,在伊利湖北方方圆百里,对杰克‧迈纳尔来说,那是他的家,绝不会迷失方向。凭着他数十年荒山野地的生活历练,目光敏锐,听觉超灵,判断绝准,可以直走,可以打横,可以弯转迂回,他总能在了无人烟的地方,把你带到与蛇或想去的地点,绝不含糊。

在他自传式的描述里,从来就不见他强调自己。但是从他乡之的朋友口中,我们知道他曾不止一回,打救陷在深山野岭中迷途失足的受伤、动弹不得的探幽猎奇者,即使在暴风雪的深夜,他也一样欣然受命,不辞劳苦的付出。当我读到他驮背着不能动弹的伤者,踩着过膝深的雪地,往返十来哩路寻找最近的民居点,争取第一时间抢救疗伤的片断,我不能不由衷的钦佩他那抛下所有私心、迎接困难艰苦、满怀大度无畏的行为。每当伤痛者脸色渐转红润,渡过险情,他就高兴,站在一边质朴的微笑,从不邀功、从不计酬、从不炫耀自己。他只是默默地、本色的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一切,于是在他粗犷的身影中,你深深地感受到从他身上辐射着的圣洁的光辉。那是伟岸的美、崇高的美、朴实无华的美,是一种人性人格的闪光。

我觉得在他纯朴纯真、毫不矫情的言行身教中,体现着一种净化心灵的力量。

我且抄下书前一首献诗,作为这篇信笔写就的读后小记与联想的结果,也作为我对杰克虔诚的敬意和祭奠。

 

春天雁群归来时惊悉,
 他们的朋友已一去不返,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
 振翼追随他去那远方?

如同多年前一样,他们
 寻访他的旅程何时出发?
他们会不会留在我们这里
 还是走遍天涯去找他?

不论老幼,大雁和天鹅
 都同样对他怀着爱心,
如果告知他们这好心人
 已不再,他们会怎么行动?

听任他们飞到何方,猎人
 张着网罗等待他们翱翔,
到春天归来时,他们会多么
 为这位多年的老友哀伤。

 

(作者为南大政经系第三届毕业生,曾任执业律师,现已退休赋闲。)